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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章:293、糾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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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章:293、糾結

隨著老太爺下野,焦家的人口也是日益減少。昔年的幕僚紛紛求去,如今有邁入仕途的,也有告老還鄉的,還有在別的東家處效勞的。這首先就走了一撥人,緊接著又是服侍老太爺的一撥人沒了差事,十多個廚師因為三年孝期沒有差事,也都告辭了去別處磨練技藝。四太太去世以後,內院沒了女主人,許多人事建制就不能存在。現在焦家下人最多的差事還是在各地看守莊園,其實就是這個職責,若不是有蕙娘在,他們也未必能好好地完成。喬哥畢竟年小,又要長年累月地閉門讀書,鄉下莊子裏的那些管事們,拿莊子做什麽,他都無從知道。

三姨娘、四姨娘在的時候,這兩個姨娘都是在四太太身邊長起來的,雖說從前不問家事,但耳濡目染,到底也是‘沒吃過豬肉,也看過豬跑’,日常家務有她們過問,喬哥的衣食住行也不至於受了委屈。雖然四太太去了,但每天起來給兩個姨娘問安,中午一道用飯,過的也是**一般的生活。現在四姨娘先去了,三姨娘又想出嫁――她還是堅持要給四太太守過小祥,但蕙娘和權仲白都道沒這個必要,畢竟年歲也耽擱不起了――喬哥的生活,肯定要發生變化了。蕙娘擔心他無人約束,跟著下人們只是淘氣,便和三姨娘商量著,將家中近身服侍喬哥的幾個人都拿出來斟酌了一番,選定了一位作為大拿,又道,“鶴叔現在年歲是大了,不然,讓他管著下人們也是好的。”

三姨娘嘆道,“鶴叔應當就是這幾個月了,他只比老太爺年輕了幾歲,這些年來也是操勞不堪。送走了四太太,精神頭兒也垮得差不多了,我現在時常令喬哥過去看望他……”

她又有幾分動搖,“這孩子也怪可憐的,一片純孝,卻找不到孝敬的人,老太爺和太太都去得太早,現在,四姨娘去了,鶴叔要去了。連我都……我心裏可是不落忍,要不然,我――”

“姨娘。”蕙娘低聲道,“您實在是多慮了,喬哥今年都多大了,十五歲就可以辦親事啦。這幾年的時間,難道還少人照看了他?等新媳婦過門,再給您辦親事,可就沒那麽容易了。高門大戶的少奶奶,哪個把姨娘當人看呢?光是為了焦家的名節著想……”

三姨娘低低的嘆了口氣,她搖了搖頭,又是欣慰,又是疲憊地道,“你能說出這話來啊,我心裏就覺得寬慰、舒坦……”

蕙娘已經明白母親的意思,她也有點不好意思,笑道,“從前太剛愎自用了,有些事辦得太激烈,不是您教我,我斷斷成不了今天這樣。”

“我可教不了你。”三姨娘搖了搖頭,“教你的那是姑爺。”

她又惆悵地嘆了口氣,“雖說在這兒,我也插不上你和姑爺的話,但我……我萬一真的出了門子,你和姑爺都不必時常來看我,免得招人議論――”

見蕙娘有抗辯的意思,她又添了一句,“別說對你,對我也不好。”

蕙娘又如何不明白生母的用意?她眉頭一動,想反駁幾句,卻又硬生生地忍了下來,聽三姨娘續道,“我也沒什麽好囑咐你的,只想著一句話,你萬萬要好好對待姑爺。聽我的沒有錯……姑爺待你那是沒有話說了。你的性子但凡要能軟和一點,姑爺也不必這麽事事容讓,只說……只說我改嫁這事,前後費了姑爺多少心思?若是常人,哪能這樣開明,就算姑爺素性特立獨行,這事也大出世人意料,他做這些事,還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?”

“都說丈母娘看女婿,越看越順眼。”蕙娘禁不住道,“您可還真是不含糊。他對我好,難道我就對他不好了……”

三姨娘有幾分惱火地看了女兒一眼,她輕輕地嘆了口氣,“罷了罷了,說白了,我也就比你大了那麽十幾歲,白占個長輩名分而已。你是要比我厲害得多了,我拿什麽身份來說你?”

這話都說出來了,蕙娘還能怎麽說?她忙道,“我可不是這個意思,就是您總覺得他娶我像是受了多大委屈似的,我心裏……我心裏難道就不委屈了?”

她這樣小女兒態地和生母較真,反而惹來三姨娘的好笑,她撫了撫蕙娘的瀏海,意味深長地道,“這女人本事再大,也得有個一樣本事的男人來配才好。老爺子、四爺把你教得那樣能耐,事事是都壓人一頭,任誰在你跟前,都要退了一舍之地去。從前在你身邊的那些狂蜂浪蝶,看似對你百依百順,巴不得能把你娶到手。可你沒想過,真在一起過日子,他們現在,官位最高的在哪個地步?無非也就是六品、五品吧,一年能賺多少銀子,能辦到什麽事兒?你呢,本事大了去了,銀子且不說,隨時隨地想辦什麽事,和老爺子的門生,甚至是和燕雲衛的統領大人都能說得上話。男人在你跟前,處處都不如你,他心裏能好受得了嗎?日久天長,總有矛盾的。到時候,他一句三從四德,把你給鎖起來了,以你的性子,能過得開心嗎?”

蕙娘眨了眨眼,有點明白了,“您還是嫌我野了吧,不出聲就出門四個多月……”

蕙娘出門的**,雖然對外是有所隱瞞,但在三姨娘這裏,肯定不是什麽秘密。

“這也是一個――天下除了姑爺以外,還有誰這麽寬宏大量,自己在京裏照看家裏的瑣事,放娘子一出門就是幾個月的――更重要的一點,是你要曉得……你已經是處處都強得不得了,能把人壓得喘不上氣來了。”三姨娘嘆了口氣,“文娘、喬哥,說來哪個孩子都不差,可在你身邊,誰不是黯然失色?就是姑爺和你比起來……說實話,也不過就是在醫術上有所專精罷了。就算他口中不說,難道心裏不會有什麽想法?你可得想明白了――這話,從前姨娘礙於身份也不能和你明說――哪管你在外頭多強了,在內室你也得把身份給放下來,得把姑爺給哄高興了,不然,姑爺畢竟是你的夫主,要讓你不痛快,辦法還少嗎?別說故意和你做對了,就算和你不是一條心,你心裏也不能好受得了。”

提到閨房裏的事,她的臉也有點發紅,但語氣卻是極慎重的,“你性子傲不假,可在姑爺跟前卻沒什麽好傲的,心裏的苦和姑爺說,心裏的嬌和姑爺撒,在姑爺跟前,你就把自個兒當個姑娘家,撒嬌放賴、甜言蜜語――只別把自己當成勞什子女公子……明白嗎?這會,你還年輕,還美貌,不知道其中厲害,等你過了三十歲,年紀就大了,姑爺那時候才四十出頭……連獨孤皇後都管不住隋文帝呢,你就是再能,能學她鞭死姨娘?就是打死了,也還是沒管住不是……”

雖說權仲白一輩子是不會納妾的,三姨娘的重點也不在這上頭,但蕙娘依然感到了一陣不平:憑什麽自己三十歲就算老,權仲白四十歲了,倚紅偎翠還算是很正當的事?再說了,憑什麽他在閨房裏什麽都不用改,她改就是天經地義?

三姨娘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,又添了一句,“你也不用放不下架子,你祖父怎麽教你的,你都忘了?那時候還學給我聽呢,大丈夫能伸能縮,有些事不必計較意氣,最主要還是得失。你既然處處都強、事事都能,就不該在這件事上有所例外。別的不說,單只姑爺為你做的這些事……”

蕙娘不禁嘟起嘴,賭氣地道,“怎麽個個都覺得我待他不好?尤其是您――”

話說到一半,見三姨娘臉色,她忽地明白過來,不禁失聲道,“難道――他居然和您告狀了不曾?”

三姨娘失笑道,“什麽告狀不告狀的,你以為你姑爺是你呀,多大年紀了還這麽孩子氣……不是他告狀,是你有事瞞著我,不讓我知道。”

她意味深長地說了這麽一句,蕙娘倒是有點拿不準了,她小心地看了生母一眼,試探著問,“您說的是什麽事啊……”

“焦勳這孩子,也的確是念恩。”三姨娘嘆了一口氣,“鶴叔雖然不是他親爹,但有個養育之恩在,他確實是把老人家當親爹孝敬。這些年來凡是在京城,都時常有去探望。老爺子生前也是默許,還特地給我打了招呼。”

她望著蕙娘,輕輕地說,“我一直沒提,就是想從你的嘴裏知道這事。不過,看來我不說,你也永遠都不會提起了。”

蕙娘一時,竟不知該從何說起,三姨娘也沒有令她做出解釋的意思,她又嘆了口氣,“我剛才那麽多話,都是說得不要再說了,可我為什麽一直重覆這些老生常談,你也不會明白。焦勳對你,自然是千依百順,他是把你寵壞了。贅婿畢竟是贅婿,他是按贅婿教養起來的,你不能拿他的樣子,去套姑爺……蕙兒,我是知道你的,你自己什麽都好,對姑爺的要求也就更高,總盼著他事事都強,對你且還好過天下所有人。人都是禁不起比較的,你不喜歡姑爺把你和從前那個相比,也就別把姑爺和焦勳去比,焦勳回來了也就回來了,我知道他和老爺子有大事在做,現在多半和你還有聯系。我只問你一句話:姑爺知不知道焦勳回來了?”

三姨娘未曾疾言厲色,可這軟和口吻裏掩藏著的失望,卻比什麽都叫蕙娘難受,她臉上有點發燒,口中也不敢怠慢,誠懇地道,“他知道的,都是為了公事,仲白從沒對此說過什麽。”

“沒說過,不代表心裏沒有意見,”三姨娘慢悠悠地道,“姑爺雖然出入宮闈,多少年來卻從未有什麽不體面的事發生,相信傾慕他的女子也不在少數,他都能夠嚴格避諱,不行越禮之事,你也要在心裏記住這點。姑爺不說,不代表你就能不講究,不要說什麽事急從權,名節是絕不能從權的,以後但凡什麽事和焦勳有接觸――你答應我,都讓姑爺去做,你自己絕不能和焦勳私相授受,私下傳遞消息!”

她難得如此鄭重,蕙娘無話可說,只好答應了下來。三姨娘卻未能釋疑,反而連望了她幾眼,蕙娘被看得有點煩躁,便埋怨道,“這不是都答應您了嗎,您還看什麽呀?難道還嫌我在權仲白跟前不夠五體投地,要迫我在他過來的時候磕頭致敬?”

三姨娘搖了搖頭,她默然片刻,忽然低聲道,“你告訴我,你是不是私下和焦勳見過面了,甚至――是和他有了什麽不才之事?”

蕙娘幾乎要驚得跳起來:雖然三姨娘沒有猜中,但她是如何知道自己同焦勳間畢竟是有了一點瞞著權仲白的秘密的?

她靜心一想,也明白過來:知女莫若母,三姨娘連連進逼,自己的反應都十分被動,一點也不像是平素作風。心細如發的生母,畢竟是發現了端倪……

“我……”她不想對母親說謊,卻又不知從何說起――說起焦勳和她的來龍去脈,也就只有三姨娘,最了解他們的關系變化了。

三姨娘擺手道,“不要說了,我都不願聽你說!”

她話裏的失望之情,竟是清晰可辨,蕙娘心中不免微微作痛,想要解釋自己不得不為的理由,又深知若非把鸞臺會的秘密全盤托出,自己是得不到三姨娘諒解的,權衡之下,唯有繼續保持沈默。屋內的氣氛,一時也沈寂了下來。

又過了一會,三姨娘才慢慢地、艱難地道,“你現在要什麽有什麽,日子美滿得很,若還非抱著焦勳不放……”

她長長地嘆了口氣,有些心灰意冷地道,“若真要覺得和姑爺過不下去,還是和焦勳更好,真想清楚,真能放下了――那,你就去做好了。”

三姨娘雖然口口聲聲為權仲白說話,但心底最著緊的是女兒還是姑爺,誰會不清楚?

蕙娘一時,不禁語塞,她望著三姨娘,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:這個最重恩德、最重禮法,甚至連一聲娘都不讓自己叫的婦人,此時竟說出這一番話來,一句話,就把剛才自己的絮叨全都給推翻否定……

“只是就算如此,也別對不起姑爺,你要好好地和他說。”三姨娘垂下眼不看女兒,低聲道,“就說你和他之間,始終都沒有夫妻的感覺,就說你已經試過許多次,還是差了那麽一點點,就說姑爺為人太高潔,你又放不下架子,你們實在過不到一處……”

蕙娘忽然明白了三姨娘為什麽這麽急於為權仲白說話,為什麽次次都要她多反省自身。她強笑著道,“其實我們現在好多了,絕不到您說的那一步……我和焦勳那也都是為了公事,沒有什麽不才之事,您別自己嚇自己――”

“那你為什麽不把你和焦勳的事告訴他?”三姨娘的肩線不易察覺地放松了下來,但語氣依然嚴肅冷厲,蕙娘又是欲語無言,半天才道,“我明白您的意思了,這件事,我一定找機會和他挑明了說……您放心吧,我和他好著呢,兩個孩子也都好,就是看在孩子份上,我也不會做出那樣的事來。”

“孩子都有大了的一天。”三姨娘又矛盾起來了,她搖頭道,“這種事和孩子也沒有關系……唉,我也給你繞糊塗了,反正,你自己能穩得住,自己能開心,那就好了……”

從閣老府回來,蕙娘不免有幾分心事重重,權仲白先不曾說話,半日方道,“你還是放不下你姨娘?”

“你看人我還是放心的。”蕙娘怔了怔,才避重就輕地答道。“既然你看了那人好,姨娘也喜歡,我就沒什麽不放心的了,我都這麽大了,姨娘也該放下我,過些舒坦的日子。”

這話,她倒是說得真心實意。不過如此一來,她的恍惚又缺乏理由了,蕙娘也怕權仲白再行發問,便先道,“我是在想喬哥……他在我跟前,倒是盡力表現如常,只是很舍不得三姨娘。其實心裏對這件事,不知有沒有自己的看法。”

這件事,蕙娘也是有意不過問喬哥的意思,主要喬哥現在沒表態,以後若是媳婦那邊責問起來,還可以推諉到她這個大姑姐頭上。只是喬哥年紀還小,不知能否理解她的苦心,權仲白因點頭道,“喬哥跟著麻先生,其實頗學了些察言觀色的本領,他倒是早看出來我的用意了。我和他談過一次,他雖有不舍,但也很明理,曉得守寡的苦,還是很支持姨娘改嫁的。”

蕙娘輕輕地嘆了口氣,由衷道,“這孩子也不容易……”

她猶豫了一下,便和權仲白商量,“府裏情況覆雜,不適合他過來借住,不如把他安排到沖粹園去吧,在那裏可以清靜讀書不說,我們有空過去,還可以言傳身教、耳濡目染地讓他學些本領。”

權仲白自然沒什麽意見,他又笑道,“對了,我沒和你說,這幾個月,雖然喬哥和三姨娘去鄉下了,但我也沒辭了麻先生,倒是讓他帶了歪哥幾堂課。這小子挺能耐的,不大的年紀,倒是跟著麻先生上街設局,騙了些貪心人的錢財。順帶把那些江湖**的伎倆,也見識了一成兩成。”

蕙娘頓時有幾分作惱,氣道,“哎呀,這樣大事,你也不和我商量商量!虧得歪哥也連一點口風都不露的!”

不過,想到從前帶兒子去焦家的時候,歪哥對麻先生授課的向往,她氣過了也不免失笑,“嗳,以後越發拿這個小鬼頭沒辦法了,小小年紀已是千精百怪,真不知以後會長成什麽樣――他只是看看、學學還好,若是以後真成了騙子,看我不唯你是問!”

權仲白哈哈笑道,“我們倆也不是什麽很好的榜樣,他在麻先生手上還能學點有用的事,在我們這裏,就只能學些油嘴滑舌去。”

蕙娘想到今早的事,猶有些臉紅,她啐道,“還不都是你!歪哥分明都明白了……哼,本打算今晚回報你的,現在――你自個兒想著去吧。”

權仲白亦滿不在乎,他說,“哪有這麽好的事,我不惹你生氣,落了個話柄,你也就不想著回報我了。”

兩人此時已經進了屋,權仲白令人端來一碗藥,威嚇蕙娘道,“若你不聽話守諾,以後補藥裏多給你開幾錢黃連,你就知道厲害了。”

蕙娘不免失笑道,“什麽不聽話守諾,我可不明白你的意思――”

幾個丫頭還在一旁,雖然沒聽到前情,也不明白他們在說些什麽,但蕙娘亦不免有些臉紅,她閉著眼喝了一口藥汁,索性還不算很苦,便閉著眼睛一氣灌下去了事。權仲白看她喝完了藥,便起身道,“我去前院辦點事――別的事,我們晚上回來再說吧。”

蕙娘面上不禁染了一絲殷紅,她瞪了權仲白一眼,沒好氣地道,“去你的吧,晚上的事……晚上再說了。”

在眾丫頭多少有幾分忍俊不禁的笑聲中,權仲白施施然到前院去忙活了。沒有多久,小廝給蕙娘送了信:神醫已是出診去了,晚上估計不能回來吃飯。

蕙娘聽了,先嗯了一聲,也沒多說什麽,等吃過了飯,便令人喚桂皮、石英過來:“把孩子也給抱上。”

這對夫妻,生育要比綠松等人晚上一些,因石英十分忙碌的關系,至今也不過得了一個小子,還在繈褓之中。蕙娘看過了以後,照例是賞了幾兩銀子,又說,“若日後再得了哥兒,便讓他做伴讀吧。”

哥兒身邊的哪個伴讀,日後不是心腹?桂皮、石英夫婦都受寵若驚,蕙娘又親自從身邊解了一個金鎖遞給石英,沖桂皮道,“你辛苦服侍,我沒什麽賞賜給你,便賞給你媳婦也是一樣的,你可別怨我偏心。”

桂皮忙道,“這哪能呢……我就是為少夫人拋頭顱灑熱血都是該當的,少夫人賞賜不賞賜,那都沒什麽!”

蕙娘見他神情有幾分忐忑、閃爍,也明白他的擔心:桂皮說謊,是要冒風險的,不說自己會不會領情,光是話趕話一個沒對上卯,他就要受到極大的牽連。自己雖然賞了石英東西,但卻未必能削減他的擔憂。

“這裏橫豎也沒有外人。”她說,“明人不說暗話……你把定國公的事和少爺說了,卻瞞下了焦勳的事,是什麽用意,現在能和我說明了吧?”

她會這麽說,肯定是沒在權仲白跟前露餡了,桂皮顯而易見地松了口氣,他捋了捋鬢發,低聲道,“還好少夫人聽了小人的話……小人鬥膽,還請少夫人聽我一言,這件事,絕不能讓少爺知道。”

蕙娘先看了石英一眼,見她很有幾分莫名其妙,茫然之色絕不似作偽,對桂皮越發滿意,她不動聲色地道,“難道你們家少爺的心胸,就這麽狹窄嗎?”

“少爺心胸就是再寬闊,那也是個男人。”桂皮壓低了聲音,“別說他,就是小人,對於李韌秋的心思也是洞若觀火。您明知他對您的心意,還和他兩人同行,走了十多天的路……當然,我們明白您光風霽月,事無不可對人言,也就不那麽講究避諱。可少爺……少爺那是關心則亂,要知道了這事,肯定覺得您和李韌秋是有幾分餘情未了。他倒未必會把您往骯臟了去想,只是……只是……”

蕙娘笑道,“只是什麽?”

桂皮嘆了口氣,“只是少爺在知道了您和李韌秋的前情以後,心底一直是很介意的,曾對我說過,這樁婚事,不但是違背了他本人的意思,而且還拆散了您和李韌秋,一點也不公平。”

他乍著膽子瞅了蕙娘一眼,“少爺從前上門給您診脈的時候,您和他說了一番話,這事少爺沒瞞著我。您對這門親事,也是不情願的,只是‘沒有別的選擇’。後來知道了李韌秋,少爺恐怕更以為您說的是真心話了,也許直到現在,這事都是他心底的一根刺呢。他生性閑雲野鶴,不願和人爭,若是知道了您對李韌秋依舊留有情意,而李韌秋對您又是深情似海的,小人怕……小人怕……”

“你怕他會君子有**之美?”蕙娘有點不可置信地提高了嗓音,桂皮忙苦著臉搖了搖頭。

“小的可不敢這麽說,只是小人覺得,少爺那樣的性子,只怕在知道您和李韌秋之間的一點事情以後,這……這本來還沒完全定下來的心,就又會飄遠了,少爺又會變成以前的少爺了……”

他低著頭誠惶誠恐地說,“這不過是小人的一點見解,究竟如何還不好說的。只是這該怎麽說呢,少爺不是那種一旦妒忌就會說東道西,管束得更嚴厲的那種人。什麽事讓他不快比快活多了,他便不會再去介入……唉,我說得亂糟糟的,也不知講明白了沒有……還請少夫人恕罪吧!”

盡管沒什麽名言警句,但桂皮好歹是把自己的意見給表達了出來,而且還表達得很是強烈,無需蕙娘要求,自己就願意擔上風險和蕙娘聯手瞞著權仲白。從權仲白口中的話來看,他也是冒著僭越的風險,對權仲白的態度提出了許多建議,一個仆人忠心至此,也沒什麽好要求的了。蕙娘輕輕地嘆了口氣,意興闌珊地道,“怪你?怪什麽,你也都是為了我們好。”

她撐著腦袋想了想,心中亂得要命,索性又沖石英擺了擺頭,道,“你怎麽看呢?”

石英咬著唇半天沒說話,見丈夫沖自己使眼色,方道,“這話按理不該我說,不過……您和少爺間,我們也都是看在眼裏的。現在家裏事多,您們可不好再起紛爭,有些事瞞著也就瞞著了……就是若要我想呢,少爺對您也是寸步不讓的,總有幾分吃定您的意思,昨兒……咳,昨兒待您那樣溫柔,未嘗不是因為定國公……”

倒是和她丈夫又有不一樣的看法,這也罷了,蕙娘卻沒想到枕間絮語還被人聽去了,一時不禁面紅耳赤,石英更是臉似火燒,她低聲道,“您們昨晚沒有一開始拉簾子……”

看來,這種房子的隔音果然是個問題,蕙娘苦笑起來,還未說話,外頭人來報:權仲白回來了。

桂皮和石英現在都沒當差,把娃娃抱進來,是給蕙娘看的,權仲白回來了自然也來湊趣,他逗了逗孩子,又捏了捏他的脈門,便和桂皮道,“再大一點,可以洗藥浴了。和歪哥都能用一個方子,只是天麻減量,我知道你是財主,也不賞你藥材,反正你自己去抓藥,同和堂的人也未必會收你的錢。”

這一句話,不知能頂多少銀子,桂皮、石英都稱謝不疊,兩人又站了一會,便告辭出去。權仲白還道,“走得這麽急,有人咬你們屁股嗎?”

明知有這麽一件事瞞著,可不就是走得和火燒屁股一樣了?蕙娘剛才,也是半心半意地在和他們說話――她是有點沒想到,自己和焦勳單獨行路的事,在桂皮眼裏居然這麽嚴重。

不過說來也是,大半個月,什麽事不能發生?說得難聽點,要是幾個月後她摸出身孕,疑心病重一點的人,未免都要懷疑這是不是他的種了。說不定在桂皮看來,她和焦勳是早把該發生的事都發生了,此時是木已成舟,這件事,再不能去追究,只能想著怎麽亡羊補牢,維系立雪院的穩定……

蕙娘越想越覺得桂皮估計就是這麽去猜疑的,她有些無奈,更有些氣憤――從三姨娘到桂皮,似乎每個親近的人,對她和權仲白都是如此不看好,甚至於說把她和焦勳之間的聯系高看到了一個讓她吃驚的地步。她和權仲白的感情有這麽柔弱嗎?固然,她……是做了一些對不起他的事,可這都是過去的事了,再說,除了桂皮,三姨娘也無由得知,究竟是哪一方面,使得這些人都覺得她和權仲白之間的感情十分稀薄?

蕙娘頭一回認真地審視起了自己和權仲白之間的關系:確實,平時在立雪院裏,什麽事都是她說了算,連權仲白的一件衣服,都是她令人準備。在立雪院外……府裏的事,也是她說話算數,權仲白一般不管。連公婆顯然都更疼寵她,更站在她這一邊。宮裏、朝中就更別說了,權仲白時常要因為她的人情去給別人看病,而她自己為權仲白做的事……除了提供他義診所需的院子,主動接過了沖粹園的花銷以外,好像也沒有別的什麽了。更別說府裏把宜春號的分紅銀子歸給立雪院後,光是府裏就能養著權仲白和沖粹園綽綽有餘了。

這樣來看,的確她是處處強勢,就連在房內,石英、桂皮等人看來,她對權仲白也很少有什麽好臉,總是和他擡杠、頂嘴。雖說有時候,她覺得權仲白也是樂在其中,但他疲憊歸來的時候,自己很少送上溫言軟語這也是事實……

按一般人紅.袖添香的標準來看,自己雖然各處外在條件都沒得挑,但好似也的確不算是個好妻子。起碼,待他是不算太柔和。

蕙娘不免又想到了三姨娘的話,就算是她,這會也有點猶豫了:焦勳的事,瞞著權仲白肯定不好,紙包不住火,他自己發覺,後果只會更糟糕。萬一焦勳懷著自己的心思,故意把這事說破了呢?可要是告訴出來,權仲白還真有可能和桂皮說得一樣――雖然他未必會在行動上疏遠自己,但也大有可能,感覺到自己對焦勳的‘好感’以後,抽身出來,再不對她敞開心扉……

多少大事,當斷則斷,是勝是敗她也都能咬牙承受,在這事上她卻真是罕見地首鼠兩端,難下決心。兩人都上榻預備就寢了,蕙娘還沒能定下主意。倒是權仲白擁著她的腰,率先在她耳邊道,“白天說的,晚上的事……現在可以說了嗎?”

蕙娘萬沒想到他會如此主動,一時心頭亂跳,口中本能就要說:你這個人怎麽這樣急色。――可想到三姨娘的告誡,卻又覺得自己的回話硬了點。她糾結了一會兒,才稍微放開了姿態,輕聲道,“上回……人家下巴都酸了,你還沒一點動靜。到底還是用手才……你要是不怕,那我就……”

權仲白像是也沒料到她的態度居然如此柔軟,他楞了一會,才低笑道,“你想到哪裏去了!我白天說的別的事,指的那是――啊,真的就是別的事。”

蕙娘楞了楞,才想起來她和良國公開的會,還沒給權仲白通氣呢,他也是想知道權家私兵在這一次行動中究竟有沒有損失――這一回,她是真的宓孟胱甑獎蛔永鍶チ耍權仲白卻偏還不肯放過她,他含著笑意道,“嗯,若你說的是那些別的事……這也不是不能安排,這種事,熟能生巧麽。”

蕙娘恨得直擰他腰上的軟肉,“你分明就是故意――故意……”

“我又不像你,那樣愛吃人肉,我哪想得到這麽多。”權神醫慢條斯理文質彬彬地開起了黃腔,蕙娘竟無話可回,兩人鬧了一番,她才把良國公的那番話說了出來,因又好奇道,“也不知德妃究竟有什麽本領,在我們一家都深受猜忌的時候,還這樣得到宗房的信任。”

權仲白聽到權族私兵受損的事,卻並不如蕙娘和良國公一樣放松高興,也有些悲喜參半。此時聽了蕙娘的疑問,他神色奧妙,似笑非笑,過了一會才道,“這件事,也許我知道一點。”

蕙娘被他激起了好奇心,便撲在他胸前,灼灼地望著他瞧:權仲白對此事也許心中有數,她是早知道的了。只是上回他不願說,她也就沒問而已,今日他難得吐口,她焉有不細問的道理?

權仲白故意猶豫了一下,又道,“不過,剛才我們說的事……”

蕙娘恨不得把他的命根子給咬掉了,兩人一番纏磨,她到底還是落了下風,只好咬牙道,“死郎中,我答應你就是了……”

權仲白雖然得勝,但卻也沒流露出多少喜悅,神色反而有幾分微妙,他猶豫了一下,緩緩道,“當年我在白山居住的時候,曾經因緣際會知道了一些往事。大伯從前能文能武、心計、氣魄都遠超常人,不論是早逝的二伯還是我爹,對他都是心服口服,世子之位其實是非他莫屬。他之所以退隱回東北居住,其實是另有隱情……當年在戰場上和北戎作戰時,他受了槍傷,大腿內側血肉模糊,咳,那東西也受傷很重……”

即使蕙娘也算是見多識廣,一時間都有幾分不可置信,她瞪眼道,“那德妃――”

忽然間,一切好似都明白了起來,蕙娘只覺一陣無比的荒謬,她喃喃地道,“看來,德妃應該是族長的骨血不假啦……”

權仲白輕輕地嘆了口氣,“現在,你明白我為什麽對瑞婷避而不見了吧?”

作者有話要說:德妃的身世之謎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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